在原国务院扶贫办基础上改建成立的国家乡村振兴局日前已正式亮相，各地方乡村振兴局估计也会很快成立。这是一件意义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求是杂志刊文的标题也不小，说是《人类减贫史上的伟大奇迹》，我认为这说法并不为过，但表述不算完整，应该说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史上的划时代壮举”。

01

乡村振兴固然是减贫的继续，但绝非只是减贫，而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和必然选择

经济社会发展是一整盘棋，但这棋一定是分步走的，尤其是针对发展中国家而言。我在几年前曾将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社会发展归结为两个必由阶段，第一阶段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第二阶段是后工业化和逆城市化。“逆城市化”这个词是我最早提出的，两个阶段论也是我本人的独家表述，与官方表述不太一致，但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认识在本质上却是一致的。

过去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固然从未放弃“三农”工作，而且改革开放首先从农村开始，但发展的重点始终是工业化和城市化。

城市化是工业化的必然产物。工业化必须有要素资源的集约化和规模化相配套，其后果就是人口、资本、技术、土地等要素资源高度集中，不可避免要走向城市化道路。

当人类开始进入后工业时代，这种要素资源的集约化和规模化需求就开始减弱。在现代信息技术和交通物流高度发达的后工业时代，要素资源的配套不再必须是高度集中的。企业生产所需的各种原材料和零配件都可以借助现代交通和物流在极短时间内配套供应，保障供给。企业生产和办公场所也不必过分集中，完全可以分散各地，在要素价格更便宜和更便利的地方安家落户，尤其是土地和劳动力价格更廉价的乡村，企业生产经营的成本无疑会大幅下降。

一方面可大幅降低生产经营成本，一方面又可借助现代信息技术和交通物流保障供给，为什么还要继续走高度集约化、规模化的城市化老路呢？

纵观西方发达国家，其工业化和城市化道路走了几百年，我们只用了几十年就走完了，而且我们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规模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曾经的工业化大国。全世界超过千万人口的超大规模城市中国占了九成以上，而那些曾经的工业化大国却没有太多的超大规模城市，有的更多是中小规模的城镇，还有美丽的乡村。这是为什么？

因为人家更早进入了经济社会发展的第二阶段，即后工业和逆城市化时代。

如果说昔日扶贫和减贫是为了缩小贫富差距，追求社会分配的相对公平和平等，今天的乡村振兴则是为了缩小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追求城乡发展的公平和平等。这还只是伦理学上的重大意义，追求的只是应然的道义。从经济学角度看，其更加重大的意义体现的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抉择，而且是必然的抉择。

02

乡村振兴不能停留在“反哺”的惯性思维中，而应该是全面推进乡村要素资源配置，大胆迎接逆城市化时代到来

看到有专家讲，在振兴乡村过程中应该防止逆城市化的出现。在我看来，这样的专家是脑子进了水。一个简单的常识性问题是，如果发展的车轮仍然飞跑在城市化的道路上，口中却喊着要振兴乡村，请问拿什么去振兴乡村？

如果仍然是扶贫思维，让城市“反哺”乡村，通过对口支援解决贫困人口的生活问题，而一切要素资源仍然在继续大规模向城市集中，这样的扶贫可持续么？

扶贫办改乡村振兴局，更应该是一次重大的战略转变。这种转变的本质就是要将一切要素资源的配置向农村倾斜。资本、技术、劳动力等一切要素以及教育和医疗等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开始向农村转移。要调动一切要素资源开始逆向运行，从过分集中和拥挤的城市转向乡村。这就是所谓的逆城市化。

唯其如此，乡村振兴才不会沦为空洞的口号。

要素资源仍然向城市集中的情况下，乡村再怎么振兴都不可能赶上城市的发展速度，城乡差别只会永远越来越大而不可能缩小。所以，真想振兴乡村，就应该明确鼓励逆城市化而非防止出现逆城市化。

防止出现逆城市化其实是停留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固有思维中，也是停留在城市优先，乡村只配“反哺”的救济思维中。

过去这些年，乡村基本建设投资大，变化也大。今日农村已经大变样，但这种变化只是表面的，因为人口仍然在向城市集中，农村空心、老龄化等一系列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没有人口的农村，如何振兴，为谁振兴？过去大规模的乡村基础建设目标又是什么？

正如昔日城市基本建设是为了工业化和城市化，近年来的农村基本建设目标当然应该是为乡村振兴打基础。基本建设上来后，接着要做的就应该是要素资源的配置跟上来。让乡村美起来，也让乡村像城里一样富起来。像欧美发达国家一样，人口的大多数都住在乡下，城乡没有区别，不仅收入和生活水平没区别，教育和医疗服务也没区别。这恐怕才应该是乡村振兴的终极目标。

所以，不要害怕逆城市化，而应该是大胆推进和迎接逆城市化，大踏步迈入后工业化和逆城市化的新时代。

03

注意城市化和城镇化的本质区别，美丽城镇是美丽乡村的应有之义

城市化是改革开放早期的提法，近年国家一直在讲城镇化而非城市化，之所以如此，恐怕正是反映了国家发展的大战略和大思路。

城镇化是强调人口的相对集中，以农村建设和发展为内核大力发展中小规模城镇建设和乡村建设。中小规模城镇是农村发展的经济、文化和政治生活中心，美丽乡村是安居乐业之所，二者相辅相成，互为依托。

大城市尤其是超大规模的超级城市已经表现出来的各种城市病已经充分显现。一些一线大城市早已经超过了其土地资源的承载能力，水资源和环境生态已经到了不堪重负，严重恶质化的地步。不仅地表水资源治理跟不上，地下水位也早已严重下降而且严重污染。如果不及时分散人口，任其发展下去，其最终后果就是荒漠化，就像昔日辉煌无比今日已成沙漠的中东地区。

过分人口集中的超大城市，对于防止疫情传播也是大难题，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此次新冠疫情的验证。为什么疫情在广大的农村地区传播轻微，在人口集中的城市却能迅速传播和肆虐？“病毒消失于乡野”其实是城市化不可持续的证明之一。

和平时代或许只需担心交通拥挤和病毒拥挤，一旦战争来临又会如何？我们总不至于愚蠢到相信人类将永远不再有战争吧？纵观今天的城市尤其是超级大城市的人口密度，一旦战争来临，一颗普通的炸弹就可能摧毁一座城市。这不是因为炸弹的威力有多大，而是因为战争的恐惧引发的逃亡、拥堵和踩踏不可想象。

人类来自自然和乡野，终将与自然和乡野为伴。不要过分迷信和迷恋城市化生活，那恐怕不是人类未来应有的生活空间。凡事皆应有度，城市化也会例外。过分扩张的城市化更可能是经济社会发展的歧途而非正途。适度规模的城镇化加上美丽的乡村，这或许才是我们应该看到的未来景象。